受到奇耻大辱是种什么体验？

小学五年级，作文得0分。班主任对我说：“你这样的学生还想当作家，猪都能飞上天！”

直到今天，在叙述这件往事的时候，我依然无法平静地叙述。我告诉自己，一切都过去了，今天写下这件事，不是为了发泄和生气，只是为了纪念，纪念当初自己因为受到奇耻大辱，后来又怎么逆转了人生。

小学五年级，有一次作文课，老师让写一篇作文，是改写《将相和》。我当时想，我要写一篇和别人不一样的作文，这次我要一鸣惊人，让老师把我的作文，当成范文，在全班朗读。

我绞尽脑汁，写了一篇作文。那时候已经用钢笔了，我先打了草稿，往作文本上誊写了一遍。期间因为钢笔拉稀，氤氲了半行字迹，我就把这页撕掉，重新抄写了一遍作文。

当时很认真，还为自己的文采得意了很久。我小时候上学晚，10岁才上学，在家看我弟弟。要是按照母亲的意思，我还要再看弟弟一年。但我10岁了，敢于反驳母亲，终于上学成功。

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，就已经是15岁的大姑娘了，长得人高马大，还有点婴儿肥，这些，都是别人嘲笑我的理由。

我在家没有上学的时候，经常听姐姐给我朗读《红岩》《敌后武工队》《苦菜花》。我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
记得小学三年级开始，就学习“造句”了。有一次，老师让同学们用“理想”造句。那时候小学课文里有游记，有记者去采访，还有冰心的小桔灯，我就忽然萌生了当作家的想法。

老师让同学们举手，谁能用“理想”一词造句时，我就用力地举手，手都要举到天花板上去了。因为语文老师总也不叫我回答问题。

我的语文老师姓汪，我依然记得她的名字，在这里，不写她的名字了。她的女儿也在我们班级，也姓汪。

汪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，她长得矮胖又敦实，肤色黑，一张脸总是横眉怒目，感觉她好像成天都在生气似的。

汪老师的脾气很大，说话嗓门也大，像男人的声音。男同学不听话，他用教鞭抽脑袋。女同学学习不好，汪老师就把这个女同学叫到讲台上，让她在黑板上默写生字，没有写出来，她就按着女生的头，哐哐地往黑板上撞。

黑板上面搁着黑板擦，黑板擦被女生的头撞下来，汪老师又厉声呵斥女生：“把黑板擦给我捡起来！”

我对汪老师的印象最初还不错，因为我喜欢上语文课，就对教我们语文的汪老师有了好感。

但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作文成绩，总是70分左右。我的作文也从来没当过范文，被汪老师在教室里朗读过。

还有，不知道汪老师是有意还是无意，语文课上举手回答问题，我怎么举手，她都不叫我回答，她叫我同桌，叫我前后桌，就是不叫我。

我渐渐地对语文没什么兴趣了，后来有一天，我没举手回答问题，她却忽然把我叫起来。那个问题我不太会，所以才没有举手。

汪老师见我没有回答对问题，她就嘲讽地说：“有些女同学，整天在那儿举手瞎起哄，一叫起来回答问题，一问三不知，什么都不会。”然后，汪老师冷冷地横了我一眼，说：“坐下！”

我当时羞得就差有个地缝钻进去。我认为汪老师是故意的，见我没举手，知道我不会那个问题，就故意叫我起来回答，目的就是为了羞辱我。

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汪老师。那个时候我很蠢，总是想用各种办法，吸引汪老师的注意，讨好汪老师，希望老师能鼓励自己两句，能在我举手想回答问题的时候，叫我来回答问题。

就这么个小小的愿望，却很难实现。那天，语文课上，学习造句，汪老师让我们用“理想”造句。我就故意没举手。因为我举手，汪老师从来不叫我，我不举手，她知道我不会，才会叫我，想借此羞辱我。

果然，汪老师叫我的名字了，让我用理想来造句。其实我早就想好怎么造句了。我就很大声地回答：“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，长大了就写一本书。”

我说完了，同学们都惊讶地回头看着我。我当时个子高，被汪老师安排坐倒数第二张桌子。

汪老师见我回答完了，冷嘲热讽地说：“有些同学是做梦吧，梦还没醒吧，真是的，什么都敢想——”全班同学都看着我，哄堂大笑，都知道汪老师是在损我。

那天我气哭了，同桌小声地安慰我。下课我都没有出去玩，觉得很丢人，我不知道哪里让汪老师这么讨厌我。

汪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，从三年级一直带到小学五年级毕业。那是80年代初，小学是五年级，没有六年级。

小学五年级时，我已经懂事了，在汪老师的课堂，我轻易不显山不露水，也不惹祸，基本就不会惹来汪老师的嘲讽和打击。

但作为一个少女，我也想显示我的“才能”。那天作文课，往老师教学生们怎么“改写”，随后，让我们改写《将相和》。

我那天不知道怎么，突发灵感，想到一个好点子，兴冲冲地奋笔疾书。我满以为我的这篇作文，即使不会当成范文，也会超过80分。

我很兴奋，作文本交上去之后，就盼望下一堂作文课。

作文课终于来了，语文课代表就是汪老师的女儿小汪，小汪从教育组抱回厚厚一摞作文本。课间十分钟结束，上课铃声响了，我从外面跑进教室，经过讲台时，竟然发现，最上面的作文本，写着我的名字。

我惊喜极了，坐在座位上，心脏都咚咚地跳，汪老师终于要拿我的作文当范文了。我都无法形容当时的激动。因为汪老师每次都把放在最上面的作文本当做范文，朗读给全班同学听。

汪老师终于神采奕奕地走进教室，她站在讲台上，威严地扫了课堂里的40多名学生一眼，说：“今天上作文课，我先给大家朗读一篇作文，看看这位同学，是怎么改写将相和的。”

汪老师真的拿起一摞作文本上的第一本作文，啊，那就是我的作文本！汪老师翻开作文本，朗读起来，朗读的真的是我的作文！

汪老师朗读的时候，我就悄悄地告诉同桌：“这是我的作文。”同桌羡慕地看着我说，说：“你真行啊！”

可是，我高兴得太早了，转眼，就是一个晴天霹雳。汪老师朗读完我的作文，我以为她接下来，要夸耀我几句，鼓励我几句。

不料，汪老师话风一转，看着同学们，说：“这是一篇什么作文？一篇狗屁不通的作文！”她说这话的时候，为了配合她的语气，她还把我的作文本用力的砸在讲桌上，把讲桌上的粉笔灰都震了起来。

那一刻，我懵了，彻底被汪老师砸懵了。她后来站在讲台上损了我很多话，我都记不太清了，就记住一句：“这样的人，她的理想还要当作家？她要能当作家，猪都能飞上天！”

那天我哭得昏天暗地，又不能哭出声，只能无声地哭，把声音都吞了下去，眼泪哗哗地流。

那堂作文课，我受到了奇耻大辱，差一点，就毁了我的一生。因为，我不仅受到汪老师的语言暴力，还受到了来自同学们的冷暴力。

那天我哭成那样，没有一位同学来安慰我，哪怕是我的同桌，还有我两位要好的女同学，她们像商量好了一样，都没有安慰我。

我当年想不通那件事，现在，我渐渐地想明白了，老师讨厌的学生，全班同学基本上就不会跟这个学生来往了，领导讨厌的下属，全公司也就基本上拿她当空气了，当年就是这样吧。

那天的作文本发下来了，我当时趴在桌子上哭着，没有看作文本。放学以后，我背着书包回家，两条腿沉重得好像支撑不起我的身体。

我拿出作文本看了我改写的作文，那上面汪老师用红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0分。我的眼泪又掉下来，想起汪老师在课堂上对我的嘲讽，我决定以后再也不上语文课了，再也不写作文了，再也不当作家了！

汪老师瞧不起我，同学们不和我玩了，我也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废物，是一个写不好作文的废物，是一个干什么都不行的废物。

那以后，上语文课，我也不怎么听讲，也从来不举手回答问题了，老师提问我还是不提问我，我都无所谓了，死猪不怕开水烫。

作文还得写，因为考试作文占很多分数呢。我再写作文，就是老师让我写啥，我就写啥，让我写扶老奶奶过马路，我就写扶老奶奶过马路，我都不写扶老大爷过马路。

后来，我的作文竟然意外地能得80分以上了。每次写作文，我也不创新了，就是完全按照老师的三条要求，包括字数是多少，我都卡在线上，不会多写，不会少写，全是框框里的话。没想到，作文成绩还上去了。

上了高中之后，我看了一些当时流行的通俗小说，我才渐渐地又想起了我的理想。高中毕业后，苦闷，彷徨，让我重新拿起笔，试着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，而不是像作文课一样，净说框框里的话。

小学五年级，课堂上遭受的奇耻大辱，基本上把我写作的理想毁掉了。后来，在成长的过程中，我一次次地从地上捡起当年被毁掉的自信，重拾理想，并在后来的路上，努力地奔着这个方向奔跑。

每次不想坚持写作的时候，我就想到当年汪老师在课堂上贬损我的那些话，那天作文课上遭受的奇耻大辱，终生难忘，我用这个鞭策自己，一定要坚持下去，一定要成为一名作家，让汪老师刮目相看。

这些年，我没有什么正式工作，一开始做工人，下岗后打各种零工，只是，在打工的同时，我还利用业余时间坚持写作。

2017年，我已经出版了六本书，都是国家出版社出版的书籍，我挣了稿酬，拿了版税。用沉甸甸的六本书，终于敲开了作家这个大门，我成了一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
我终于成为作家了，当年汪老师的那句谶语，终于被我破了，我的理想实现了。

现在想想，当年如果没有受到汪老师的奇耻大辱，我后来也未必会那么努力，也未必会成为作家吧？

我是应该感激她，还是应该憎恶她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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